作者:徐丹
初冬的早晨,天色还未完全亮透。我推开教室门,一股熟悉的白板墨汁和旧书本的味道扑面而来。就在我伸手去按电灯开关时,一道淡金色的光从东窗斜射进来,正好落在第三排靠窗的课桌上。
那是小源的座位。
光柱里,尘埃缓缓浮动。桌面上,昨晚值日生没擦干净的白板笔印子,被这缕阳光照得发亮。我停下按开关的手,任由这束光在安静的教室里铺展开来。它很薄,很轻,像某种小心翼翼的试探——正如我此刻的心情。
小源转来班上一个月了,始终沉默得像块石头。交上来的数学本,永远只有歪歪斜斜的三五行题目,答案是空着的。上周布置的作业,他却写了“不知道”三个字。我批改时,红色的钢笔在纸上停留了很久,最终只画了一个温柔的波浪线。
此刻,阳光正一寸寸爬过他的桌面,照亮了桌角他用铅笔轻轻画的一艘小船——那是他上课走神时的作品。我突然想起他档案里简短的一句:父亲远航,常年不在家。
第一节课的铃声响了。孩子们鱼贯而入,小源低着头走到自己的座位。当那缕阳光落在他摊开的手背上时,我看见他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。
“今天我们不按课本上课。”我说着,走到窗边,把窗帘再拉开些,让更多的阳光涌进来,“我们来聊聊阳光的味道。”
孩子们雀跃起来。有的说阳光像刚晒过的棉被,有的说像妈妈晾干的毛衣,有的说像烤红薯的香气。轮到小源时,他沉默着。全班都安静下来,等待着。
就在这时,窗外一片樟树的叶子飘落,正好被阳光托着,轻轻落在窗台上。小源抬起头,第一次主动开口:
“像爸爸回来的脚步声。”
很轻的一句话,却让整个教室陷入了更深的安静。我看见那缕阳光正照在他的睫毛上,闪着细碎的光。
那天下午,我在小源的作业本上写道:“你听见了阳光的脚步声,而我听见了你。”没有评分,没有符号。
第二天,办公桌上躺着一封折成小船的信。展开,里面工工整整地写满了字:“老师,其实我知道,爸爸在海上也能看见这缕阳光。您说得对,我们都在同一片天空下......”
我抬头望向窗外。初冬的阳光依然很淡,但它确确实实地照进来了,照在每一个需要它的角落。这缕光可能无法融化整个冬天的积雪,但足以温暖一颗正在学会期待的心。
当教师的第十二年,我依然在学习——教育不是电灯开关,一按就亮。它更像这初冬的晨光,需要等待,需要发现,需要在最恰当的角度,照进孩子生命里那个尚未开启的窗口。
此刻,阳光正移向讲台,落在我的教案上。我知道,再过一会儿,它就会爬到墙上那张中国地图,照亮那片蔚蓝的、小源父亲正在航行的海域。
这缕初冬的阳光啊,它那么淡,又那么深。像理解,像等待,像所有温柔而持久的力量——它不喧哗,只是安静地存在着,相信着,某个冰封的角落正在慢慢融化。